江山代有社運出/文﹕盧子健
2007年8月8日
【明報專訊】潮流興懷舊。在這裏我也跟跟風。
年輕時,我也激進過、激情過。當年聽社運和學運的前輩說,青年學生是社會改革的先鋒。能夠當歷史潮流的先鋒是何等自豪的事。
現時社運的激進程度,與1960年代中共通過本地愛國左派發動的暴動相比固然差得遠,甚至與1970年代本地新一代發動的學運和社運相比也是溫和得多。
我的家庭完全是非政治化,政治啟蒙多得70年代初期的兩個社會運動﹕中文成為法定語文運動和保衛釣魚台運動。
我當時只是這些運動的旁觀者。想當年,這些運動的搞手都被主流傳媒定性為「搞事分子」,因此政府對當時被定性為非法集會或非法遊行的活動並不手軟。1971年在維園舉行的一次保釣集會,警方清場時把青年學生打得頭破血流。
洋警司威利揮動警棍粗暴追打保釣集會人士的相片,當年每一份報章都有。我見到後怒火中燒,質疑這是一個什麼世界。即使當時我對保釣運動了解不多,但為什麼和平地發表一下意見會得到如此粗暴的對待?從這一點開始,我決心認識社會、認識社會制度,在思想感情上靠攏了社運人士。
當時學運和社會的價值觀,肯定不是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在主流傳媒中亦被邊緣化。但70年代的學運和社運在主流保守力量的包圍下,仍然會吸引到支持者,吸引到青年學生,因為他們代表的是進步的價值觀、代表改革現存不合理狀况的熱情、代表更美好的未來的希望。
最近保衛天星碼頭和皇后碼頭的運動,令我覺得歷史是驚奇地相似。主流傳媒為政府的清場行動護航,建制人士批評保育運動人士妨礙社會發展,戴有色眼鏡的人懷疑運動人士的背後動機,又認為有些從政人士是從中撈政治油水。
保守力量對皇后清場也許會沾沾自喜,以為「保皇」行動並不獲得大多數市民的支持。政府在輿論戰中贏了一仗。
其實輿論只不過像大海的水面,縱使平靜不等於水面以下沒有動靜。社運熱情有如地下的熱火,不停在移動,無論有沒有輿論支持也會爆發,而爆發後地面生態就不可能完全不變。
無疑,市民中支持不遷不拆皇后碼頭的未必是多數,但本土文化保育運動有如幾年前的保護維港運動,已經從根本上衝擊市民的價值觀。這一場地火爆發的熔岩還在流動,還未有靜止的迹象。
面對這一股熱火洪流,其實政府與保守力量是節節敗退,包括最近的皇后碼頭清場行動。在為皇后清場辯解時,發展局長林鄭月娥所倚重的理據是因為已經過了10多年的規劃和諮詢,無可能把工程突然叫停。這只是「米已成炊」的無奈理據。在價值觀層面、在意識形態層面,港府並無還擊之力。
如果港府已經完全贊同了保育運動人士的觀點,這也好辦。大家同聲同氣,自然沒有矛盾。但到今天為止,我們並不知道政府的價值觀和政策是什麼,只是說會諮詢市民重訂文物保育政策和在發展與保育之間求取平衡。我估計大部分市民都不覺得政府在文化保育方面有什麼熱情和承擔。如無意外,在可見將來,在這場價值觀之戰中,政府還是會處於守勢。如果政府拿着民意調查數據和皇后碼頭清場後主流傳媒的報道而沾沾自喜,就是高興得太早。
上述是社運的特點。社運開始時一定是由「一小撮」認為真理在我手的人來推動。開始時,他們一定是屬於少數,站在社會的邊緣。他們會被批評、被懷疑、被嘲笑。
但社運人士只要有信念、有熱情,便會堅持下去,終至改變了世界的一日,偏鋒意識變成主流意識,為建制所吸納。這就像地火爆發後終於得到疏導回流大海,社會又由絢爛歸於平靜。
回過頭來看,70年代的學運和社運是成功的。這10年的運動標誌着本地成長一代爭取參與政治的訴求,標誌着新一代追求社會公義和關愛,也標誌着新一代視自己為中國人、抗拒殖民地統治。
由70年代至回歸前,港英政府推動一個又一個社會政策和政治制度的改革,以消化70年代社運和學運的衝擊。在社會政策方面,全民免費教育、全民廉價醫療、公屋、綜援等體現社會公義的政策和制度都是在70、80年代誕生。與此同時,港英通過公務員本地化、諮詢制度、地方行政、代議政制等逐步引導吸納政治參與的期望。
不一定每場社會運動都成功,有些運動的價值觀最後也沒有成為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目前香港的本土文化保育運動勢頭是鋒利的,但結果如何仍屬言之尚早。
但如果建制人士明智,更應該看到,這一場本土文化保育運動也包含民間要求參與政策制訂的訴求,也包含大力反對政府一向重商主義的意識形態。曾蔭權連任特首後,雖然為擴大公眾參與而多次許下承諾,但政制民主化這個要害問題不解決,恐怕難以滿足公眾的訴求。
至於在重商主義方面,港英本來已有這個問題。回歸後董建華主政期間問題惡化。積重難返,曾蔭權要扭轉乾坤,並不容易,何况商界會有大反彈,又怎樣擺平?
皇后碼頭一役硝煙未散,但我們已見到一場漫長的價值觀之戰仍在前面。地火的洪流離開回流大海的終點還遠呢!
盧子健
公共事務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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