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26, 2013

社會目標投資

一個阻人發達又無好下場的故事
易汶健 明報 2013-05-26

【明報專訊】在碼頭工潮和雍澄軒違規銷售過後,和黃及長實在5月21日長和系召開股東會。吸引記者眼球的,除了是李嘉誠的發言外,還有社運人士周諾恆(Jaco)跟李嘉誠及李澤鉅對質。有小股東授權他進場,他趁機大聲問李氏父子:「係咪會繼╳續搞外判」、「係咪會繼續剝削勞工」、「係咪會繼續逃避僱主責任」。

「股民社會」vs.「公民社會」

Jaco被保安驅趕是指定戲碼,但有小股東竟然叫他「去死」、「走啦」,倒叫他有點驚訝。難怪打工皇帝和黃董事總經理霍健寧隨即「食住上」,說「唔好聽到佢出聲」,跟有小股東拍掌,全場掌聲雷動。他打了個比喻,場景猶如在劉德華歌迷會內,他突然高叫「支持黎明」。

還記得有經濟學者批評,碼頭公司和和黃拒絕承擔企業社會責任,公司刻薄員工,更不照顧員工職安健;還記得有民間團體要求社聯褫奪碼頭公司「商界展關懷」的資格;還記得那800萬的碼頭工人罷工基金,證明相當多的香港人支持碼頭工人罷工。縱然市民未必完全認同工人的訴求,但也樂見有群體敢於向碼頭公司、其大股東和黃,以及李氏父子,以至地產霸權說不。我以為有不少股東趁機質疑公司營運手法。

我問Jaco,他說當天股東會,出席的不少是長者。他們知道李嘉誠抱恙,也表示擔心。他感覺這群小股東長期持有股份,也投資了相當多金錢(用150天平均值計,長實每手要118,300元,和黃每手要81,780元),看來對長和系很忠誠。

他以往也有到領匯股東會示威,但經驗是天淵之別。他估計可能領匯惡名昭彰,而且面世時間短,每手成本也較少(用150天平均值計,每手只需20,630元),小股東沒有那種長情。他憶述衝擊會場時,還有小股東和應支持。不過,污名未能打擊領匯,最近4年股價大漲小回。

學者潘毅早在批評領匯上市時,已經點出「股民社會」與「公民社會」的鴻溝:小股民不願見到有人搗亂,一個合理推論,是他們其實不願看到社會動盪。這會拖累公司業務,拖累公司收入及股價,令他們各項投資收益減少。再加上香港的消費者運動薄弱,財團「睇死」人們不敢造反,未必無因。親建制的商界也用此來嚇怕人不要佔領中環。

透過投資達至社會目標

其實,外地正推廣另類的投資,嘗試結合投資需求、企業融資及社會效益。去年年底出版的《墟.城市》,用了相當篇幅介紹如何透過投資達至社會目標。一個例子是社會效益債券(Social Impact Bond,SIB)。簡言之,SIB是由私人資金投資預防性的公共服務,例如減少犯罪率。這種債券需要政府參與。它不會產生直接經濟利潤,但會產生社會效益,減低社會成本,並且有一系列成效指標。投資者的回報,就由公帑而來。如果沒有成效,投資者就沒有收益。

不少文章(包括民政事務局長的網誌)也推介了為減低英國社區犯罪率而創立的社會效益債券。在2010年,英國的非營利組織Social Finance推出了一項融資工具,目標是減低劍橋郡Peterborough釋囚再犯事的比率。這組織從17個慈善機構以及個人籌集了500萬英鎊。計劃會運作6年,資金會贊助其他非營利組織,向服刑者及其家庭提供心理輔導及就業訓練等。如果計劃能令釋囚一年內的再犯事比率降低7.5%,投資者會在2014年得到首次回報。收益就是政府因重犯比率下降而節省下來的錢。比率降低愈多,回報率愈大。計劃本身也定期提供數據,定期告知重犯率以及就業訓練進度等。本月10日《經濟學人》的部落格也跟進了這個計劃,指本年4月,更生人士可以參加培訓課程,學成後獲得與建造業相關的證書。

一個想像:全民集資,抗衡領匯

這種融資模式,既能減少政府初始開支,又能容許投資者選擇一些對社會有益處的投資方法。再者,債券定下較長時間,非營利組織不用擔心計劃中途會被削減開支。

當然,這些投資工具,仍然是新鮮事物,還需要時間試驗及普及化。更重要的是,我們要防止這些投資工具過於複雜,或者發債者為了令產品最終有回報,中途扭曲數據(用前段的例子,就可能是警察故意不執法,人為降低再犯事比率)。

《墟.城市》正正回應了如何重掌社會資源的問題。其中一位作者韓江雪認為,在回購及私有化以外,地區商場其實有很多營運方式,其中一種是建立新的投資信託基金,由政府擔保進行低息貸款,甚至向市民和社區公開集資,依循社區需要經營商品和服務,與領匯直接競爭,促進地區經濟。經營場所可以是政府土地,或者直接租用領匯物業。業務應邀請社區居民和使用者參與,管治開放而透明。基金大部分收益要留在社區之內,而非落入大股東口袋。整個想像當然粗糙得很,這需要集思廣益。

政府快將第三度推出通脹掛債券(iBond),連同過往兩次,合共發行300億元。認購愈見踴躍,足見小額、回報不高但風險低的投資工具受到大眾歡迎。希望有人更進一步,想出有創意,又有社會效益和鼓勵民眾參與的投資工具,重新結連股民社會和公民社會。

Friday, May 17, 2013

陳健民: 政改懸崖與和平佔中的意義

政改懸崖與和平佔中的意義
陳健民
明報 | 2013-05-13| A28| 觀點| 思潮

到了今天,仍有許多朋友對我參與和平佔中運動百思不得其解。他們覺得社會上出現政治分歧,正好是由我這類學者提出折衷方案、促進對話,何以要走進浪尖搞什麼公民抗命?採取非常手段爭取普選,是因為我覺得香港已到了一個臨界點。早前美國出現「財政懸崖」時,各黨派都擔心大難將至,被迫放下歧見、協力搶救危機。最近因為議員拉布,梁振英亦提出財政懸崖之說;但他看不到的,是香港正面對一個「政改懸崖」——假如這次有關2017 年特首選舉方法改革失敗,香港會跌進一個高速下沉的漩渦。和平佔中便是要警告各黨各派必須放下歧見,為這城尋求出路。

梁振英的誠信沒法代替制度的制衡

今天我們的政治制度已無法治理這樣一個多元開放又充滿矛盾的社會。特區政府的領導層缺乏監督制衝,造就了像曾蔭權、許仕仁、湯顯明等一群為討好權貴而不惜破壞公職人員多年來恪守的公共精神的人。我們對一般公務員收受利益、酬酢等有詳細規定,但對於頂層官員卻缺乏監管。我曾任廉署諮詢委員,認識一些廉署朋友,他們都是品格正直、敬業樂業的人。目睹湯顯明任專員時那種官架子、送禮風,痛心疾首卻敢怒不敢言。當然,廉政專員只向特首負責,曾蔭權在任時比湯更敢於接受款待,甚至不避嫌要入住財團為他準備的退休大屋。如何期待他能整頓朝綱? 至於對特首本人的監督,中央在回歸後基本上是放手不管,特首大可自把自為。直至2003 年七一遊行後,中央開始深度介入香港事務,特首與大陸官商交往更趨頻密,以另一方式引發腐化的危機。梁振英以為只要與前朝切割、本朝奉行節儉便可。但事實是他的誠信沒法代替制度的制衡,更不要說保證以後不再出現另一批曾許湯了。香港還不實行特首普選,如何監督這些失控的權力? 如果沒有普選,憑什麽令政府回應社會的訴求,打破財團的壟斷,締造一個更平等的社會?

弔詭的是,這個政府在拒絕社會監督的同時,亦沒法在社會上獲得到足夠的支持。小圈子的選舉被土共和財團壟斷,為保票源,特首候選人即使落區做公關頭上都戴着金剛箍,無法透過選舉工程動員社會力量支持政府施政。回歸後3 位特首,在議會上與有六成市民支持的泛民從親疏有別變成敵我矛盾,在社會上亦與公民社會關係日趨緊張,抗爭無日無之。其實現代社會多元複雜,政府任何舉措都會「順得哥情失嫂意」。西方政府即使有足夠民意授權去推動爭議性政策,亦面對愈來愈網絡化的公民社會的挑戰,必須學習「調適型領導力」,讓不同持份者商議解決方案、共同承擔後果。相反,特區政府一方面仍繼承政務官精英心態,以閉門造車為傲;另一方面歷任特首亦與社區缺乏深入的聯繫,推動政策時往往孤身上路,沒有政策伙伴願意同辱共榮。面對民意反彈,缺乏認受性的政府因為心虛便猶豫不決。想一想當年八萬五和今天港人港地政策,理應有不少泛民政黨、學者以至公民社會願意支持。如果有這樣一群政策伙伴,政府在制訂政策時會更能「落地」、政策出錯時會更快得到信息回饋、政策失敗時可共同承擔責任。但今天不少社會精英都覺得走近梁振英都有"guilty by association" 之感,如何期待這樣的政府能大展拳腳,福為民開?

一個又缺乏監督又缺乏支持的政治體制無法治理香港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年輕人在地產霸權、社會空轉、苦無出路的鬱悶中亦愈趨躁動。更為重要的,是被公民/ 通識教育啓蒙的一代,已認識到這是一個不公平的政治制度,強暴地將大部分市民排除於外。最近我面試一群成績非常優異的中學生,聽他們批判功能團體令議會不代表民意、拉布的合理性、反國教的意義等等,令我感到北京如何築堤防洪,民主潮流真是勢不可擋。而只要多在網上瀏覧,便會發現愈來愈多年輕人覺得只有更「勇武」的抗爭才能帶來真正的改變;而即使香港不能獨立,亦只有全面抵抗大陸化,甚至以「蝗蟲論」攻擊自由行,才能保住香港的核心價值。在這樣一個情勢下,中央如不顧國際社會對普選的理解,要在2017 年特首普選的提名安排中強加限制令泛民無法參選,後果會是怎樣? 泛民當然無理由投票支持這樣的一個方案,政制便會原地踏步,只能等待2022 年的另一輪政改。而根據人大常委的決議,立法會普選要等到特首普選後才能進行,亦即是2024 年。香港能等嗎? 年輕人會等嗎?

只要我們將眼光投向前方,你就會見這次政改失敗後,年輕人如何在街頭衝向警察、更多自由行客與港人吵鬧、中產階級日生厭煩而思考要不要下一代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如果你還是想像不到,我可帶你去一個場景——月前《陽光時務週刊》舉辦了一個佔中論壇,在現場的一位記者向我如此描述:本土運動旗手陳雲演講時,愛港力支持者大吵大鬧;愛港之聲高達斌說話時,本土運動支持者便報以噓聲;到長毛發表演說,兩個陣營都同喝倒采。而當温文爾雅的戴耀庭解釋「和平佔中」時,現場人聲沸騰,沒有人認真聽他說話。「兩極分化,中間力量迅速消散」,這便是政改失敗後未來香港的圖像。

愛與和平的真諦

「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運動」便是要以非暴力但強烈的方法提醒北京和香港各界人士,我們正一步步走向政改懸崖。運動要建立一個收集和表達民意的平台。我們亦不惜用非暴力公民抗命方式來守護普選的國際標準此底線。我們會透過商討日(deliberation day)讓市民討論政改方案,亦會透過公民授權讓市民在街頭或網上對方案投票。我們亦期待立法會各政黨與中央及特區政府,協力尋找一個既符合《基本法》亦符合國際標準的普選方案。

可惜自運動開始以外,除了立法會主席曾鈺成能掌握形勢的險峻外,北京和本地建制派只懂埋首沙堆、危言聳聽、惡毒攻擊甚至以拘捕和平佔中的義工來製造白色恐怖。有部分人帶着善意表示擔心運動「和平開始、暴力告終」,而看不到硬要在香港實行大陸式的普選,佔領行動是一定會發生的。現在由我們三子發起「和平佔中」,比起由年輕人帶領,究竟何者更能避免暴力衡突? 因此,有人說我們「持刀逼婚」,是完全不理解愛與和平的真諦。我們手執的是一支短棒,不是武器,更不是刀。我們所做的,就像古代村落的夜巡者,竭力敲鑼打鼓,警告村民不要沉睡。因為,災難正在發生當中。

作者是學者、和平佔中發起人之一

Sunday, May 05, 2013

聖雅各福群會陳炳麟

生活達人﹕守護長者 這社工很前衛
2013年5月5日

【明報專訊】陳炳麟做長者服務,是前衛的。

在做青年服務「才有前途」的年代,他投身長者服務;在社工頻頻出勤派棉被的冬天,他把平安鐘帶來香港;在人人認為長者忌諱談死的時候,他發起免費影車頭相,帶老友記揀定山地棺材。

所以,社福界大概沒人不認識他,而跑過社福新聞的記者,一提起陳炳麟,還可背得出他的手機號碼。

多年來,他放工就聯絡傳媒找幫手,放假例必出動做服務,陳炳麟口中的盡本分,其實早就超越社工這份工應有的。

儘管曾經患癌,儘管已退休,六十四歲的他,仍是好動如昔,近來又前衛地搞捐贈遺體。

今天見面,他還是這一句:可不可以刊登我的電話號碼?

非誠勿擾

陳炳麟說,他的舊手機已在退休時留給聖雅各,新手機5115 9954,同樣是熱線,24小時不關機。

不過,記者還是想多事一句,非緊急的電話,請盡量不要在夜半驚醒他,事關話說某年某月,凌晨三點,有個想測試他誠意的人,專誠致電熱線閒談至天明。

離經叛道三十年

老人家這題目,不是太多人感興趣。電影如是,新聞如是,就連讀社工的人,選專門長者服務這一範疇的人也不多,尤其在陳炳麟讀社工的年代。

時間倒帶至三十七年前。陳炳麟在課堂上跟導師說,他將來要做老人服務。「我和他嘈得厲害,他認為我應該選擇青少年服務,前景好一點。我跟他說,每個人都會老,身體、經濟開始無助,當他沒能力照顧自己,社會便不屑一顧,這不是一個人道的社會。你有今日,都是前人貢獻的,社會應該飲水思源。」最後,導師沒被說服,陳炳麟沒退讓,他打開課室大門,拋下一句,「我不讀了」。

陳炳麟相信,他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選擇。他在讀社工以前,曾在當時的巿政局上班,但他寧願不打政府工,想要落手落腳服務有需要的人。「我不讀了」只是晦氣說話,畢業後,一九七七年,他一頭栽進長者服務,在聖雅各福群會做家務助理——說的不是現在流行的鐘點打掃,而只限於給長者送飯。「我走勻全港島,每日只送到幾個」。

陳炳麟不滿足的,除了是服務的量,還有質。「我們只送飯,那戶老人家有什麼其他情,我們完全不掌握。」於是,他放工後找些義工做支援,定期上門探訪老人家。他說,上司當然不贊成他花時間精神做分外事,「但我放工才做,上司奈我唔何」。不止上司,連同行都曾投訴過他的作風,「我們義工隊公餘做的cases,比其他機構全職社工接觸的還要多」。

訪美引入平安鐘

當然,即便陳炳麟做得再多,都只是冰山一角,一九七七年,香港老人人口有近百萬。提起人口老化,社會一直側重於公共醫療負荷、社會保障不足等。翻看資料,一九七二年,政府曾成立工作小組研究長者需要,到了八○年代後期,政府才陸續擴展長者社區支援、開設日間護理中心等。

陳炳麟的社工路,就是這樣離經叛道地走了三十多年。他千方百計讓服務更加到位,上司反對,他就不厭其煩再三游說;資金不足,他就四處籌集經費。九六年的嚴冬,香港有上百個老人凍死,非政府機構的安老院和護老院,自發在寒冷天氣下為長者提供短暫住宿,而陳炳麟就更進一步,把早年在美國看到的「平安鐘」帶來香港,「我在當地探訪老人時,看到婆婆家裏的電話下,有一個四方盒,原來那是一個求救裝置」,讓長者無論在什麼季節,在家裏一旦遇有危急情都可即時求救。而他最引以為傲的獨居長者家居維修義工隊,最初亦是在無資金、零義工的狀態下,由陳炳麟用公餘時間一手一腳成立。

誰說義工不能麻甩?

「婆婆指水龍頭問我,漏水怎辦?我不是專業,啞口無言,只說可以替她找水喉師傅。婆婆當然唔願,又要花錢。」很多事情,陳炳麟雖然無能為力,但他一直記在心中,沒有選擇視而不見。「有些婆婆的屋企,及腰位置的牆壁,處處灰黑——她們行動不便,在家裏行走要扶牆壁。」

八九年,他建立了第一支義工隊伍,全都是三行工人,專責在下班後或假日,上門到獨居長者寓所,修理各種家居問題。萬事起頭難,招募義工之初,很多人覺得匪夷所思。「那個年代,義工是什麼人居多?白領、有學養,斯文人。外表粗糙,開口說話先問候你阿媽的,人人都覺得不可能。即使他們肯,你也擔心他們做事無交帶。但我正需要他們的技能,我覺得,他們『衣履不整』,都只是工作所限,難道他們要打呔著西裝去裝修?」陳炳麟情商一份報章替他登新聞宣傳,報道刊登後,居然一呼百應,義工隊第一筆捐助亦是由該份報章捐出。他說,他們的維修義工名單一度有七百五十人,雖然三行工人粗魯麻甩,但爽快效率高,開工的場面,有時比黑社會「曬馬」還威風。「高峰時,手上有幾個地盤,一日有七十幾人同時開工,可以做四十個單位,替長者的新居裝修的話,四至五個師傅一組,最快四十五分鐘就起貨﹕鋪膠地板、安裝毛巾架、刀架、筷子桶、光管。」雖然陳炳麟說這些都是簡單工夫,但跟我對裝修動輒要兩個月的認知,落差仍然太大,「就算『他他條條』,個半鐘乜都做起了」。不過,簡單不等於求其,「一,我不希望老人家的屋企罨罨耷耷,起碼有膠地板;二,起碼要光猛,減少引起家居意外的風險。」陳炳麟帶領的家居維修成功,不單是長者受落,政府新建的公屋單位,有些也按陳炳麟的模式裝修。

面皮厚的功勞

讚陳炳麟有毅力、偉大,為香港長者付出很多,他總一口否認﹕「我只是做本分而已。」但有一個優點,陳炳麟在兩小時裏卻認叻了幾次——「我最唔怕面皮厚」,然後摸一摸臉頰,低頭一笑。面皮厚,不怕被拒絕,是一門學問,不是人人天生就懂得,陳炳麟的常對自己說,「我做的事情不是為自己,而是想幫人」。有很多個晚上,陳炳麟下班回家,兒子在客廳做功課,他就躲進睡房繼續打電話,找傳媒、找義工。放了工也不眠不休,因為他要爭分奪秒,找更多資源實踐自己想做的事,「但我有原則,只打到晚上十一點」。這樣也好,再怎強的鐵人也會累吧?「不。人家要睡覺要休息,我不能三更半夜也騷擾人。」

高興的「小女孩」

家居維修隊成功,也是面皮厚的功勞。義工隊到今天仍未結束,當中遇過不少難題,例如金錢,例如權力。他最記得,○三年SARS期間,他曾打電話給當時的社會福利署署長,希望政府能提供資助,對方第一句就說,「陳炳麟,我無錢呀!」陳炳麟說,他當然死纏爛打,直至對方答應他嘗試找找。不久後的一個早上,署長回電﹕「找到錢了!」陳炳麟形容,她報喜的聲音高興得像個小女孩。「(○三年)政府辦清潔大行動,一次過撥款逾億元,當中有一部分撥給聖雅各的義工隊。」當時的社署署長,是今天的政務司長林鄭月娥。

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幫助老一輩,讓他們的生活有尊嚴有質素,陳炳麟的滿足感就從這裏來。而推動他繼續做下去的,不少得他當中遇見的很多好人好事。「這個社會有很多人有心,只是他們可能沒方法、沒渠道。」而有很多人其實是善良的,不過他們對於自己不熟悉的,起初難免有戒心。陳炳麟又說了另一個高官的故事,這次的主角是房協主席鄔滿海。

「我在一個場合遇到他,就冒昧上前認識,說『不如改天傾傾偈』。這些情,他們高官很少會拒絕。約好了時間,我上他的辦公室,想不到他如臨大敵,找了個保安員、秘書,和兩個員工,尾隨我入房。他以為我來找晦氣!」陳炳麟向鄔滿海說,他們上門裝修,公屋管理員往往懷疑他們用意,義工無法上樓開工,房協公關又拒絕打開方便之門,唯有請求主席幫忙。鄔滿海防備意識之高,雖然跟在屋前線把關的保安員同出一轍,但陳炳麟說,「他亦是講道理的人」,那天以後,鄔滿海向聖雅各發了一百張義工證。

身後事 身前處理

陳炳麟衣著隨便,「牛記笠記」,揹一個背囊就跑一天,驟眼看他,還像他常提在口邊的三行工人。可是,他心細如塵,多年來,他遇過很多老人家,知道他們生活不好,自己能力卻有限,不止一次,他耿耿於懷,直至今天。「又有一個婆婆,在醫院託人找我談身後事。我沒這方面的知識,兩次都推掉了。」他曾告訴婆婆,食環署自會處理她的後事,毋須擔心無人理。而陳炳麟當然知道,婆婆其實不想這樣「被處理」。多年以後,陳炳麟退休前,聖雅各終於有了為長者提供殯葬服務。

長者天使變身抗癌勇士

為老人服務,難免觸及死亡,這亦是其中一個面向令長者服務不受社工歡迎。「你看我好像沒感情,是吧?」陳炳麟每知道有公公婆婆離開,都只說一句,「係咩?走呀?」他說,他並不是特別能看得開,只是知道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人人都會死,傷心都無補於事,不如努力工作。」六年前,在他認為自己狀態最好的時候,患上了鼻咽癌。他說,治療過後,他還是如常過日子,癌症並沒有為他對死亡的看法帶來多大衝擊。「那時候,我對在美國生活的兒子說,不用來探我,我死了也毋須回來奔喪。」「我不是悲觀,我也不想死,只是命運這樣選擇了我要這樣離開。」

六年後,病算是穩定過來,陳炳麟退休幾年,受不了天天在家呆的日子,蠢蠢欲動,滿腦子新點子,繼續前衛。「很多人知道捐器官,但不知道原來可以捐遺體」。他說,醫生能懸壺濟世,多得有遺體可以學習解剖,了解人體。香港大學醫學院解剖室裏的「存貨」,大多是無親人認領的露宿者遺體,「讓更多自願的人捐出遺體,不是更好嗎?淑梅姐(車淑梅)已經率先簽字答應將來捐遺體了」。於是,陳炳麟近來又忙忙碌碌搞記者會,今個月又出了本新書《居家護老心得》。截稿前,陳炳麟的手機接不通,他回電時說,「剛才有個後生仔打來說想做義工,所以接不到你的電話。」掛線前,他在電話裏問第五次﹕「你是否會登我的手機號碼?拜託了。」

文 陳嘉文

圖 李澤彤、受訪者提供

編輯 沈可媛